第八十颗星星

i got youniverse@九橙九
我在日落下的wanderlust

【太子x李必】雨

00

       他走的那日下了雨,斜斜的,濡湿了人的衣领子。他讨厌这缠绵的雨,却也没能逃脱。他身后那人撑着伞陪他走过最后的一段路,前头朱红的门在雨里瞧不真切,但他也知道这就是结尾了。

       本该是夕阳西下的景致,却横生出一道雨来,于是也就没了那夕阳,只剩下哭断了肠的人空留在此地徘徊。那人的面庞遮在宽大的伞面下,露出的下颔白皙,身上披了件斗篷,帽子平整地放下来,通身都带着淡淡的檀香味。

       他放慢脚步,伞便跟了上来,罩住了他。他侧目时,忽然瞧见了有一道雨水顺着那人的脸颊滑下来,进了斗篷的领子。他想要去擦,却被握住了手腕,指节泛着凉,应是雨水浸的吧。

       “长源的东西我已差人放好了。车上恐怕会凉,我给你备了衣服。”李玙此时才将伞抬高了些,投下一片阴影。李玙把伞给了他,褪下身上的斗篷,越过他的肩膀给他披上,柔和的笑容苍白无力。李玙伸手把斗篷的帽子翻上去,在帽檐的遮挡下,他有些看不清李玙,嗫嚅着唇,迎上那道温润的目光,最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。

       “那长源先行一步了。”李玙要回伞来,听得他这样说,笑意如同秋日的雨一般凉,让人分不清真假。李玙看着他躬身行礼,送他到了马车边,忽然侧着头问:“长源当真不会回来了吗?”

       “太子可还有要事?”

       他在车厢前弯着腰上去,打起帘子,没看李玙。

       马车逐渐驶远了,他终于忍不住,掀起窗户上的帘子朝后面看,只能看见一个小小的,穿着红衣的身影独自撑着一把伞,见他离去了,便转身走了。他在马车里低语,明知道没有人会听见,却仍然细细念着。

       “太子,太子......”

      双目无神,在渐渐小下去的雨里,却越发迷了眼。

01

      长安城入秋的时候,李玙从朝堂上下来,坐在屋子里闭眼小憩。姚汝能从外面进来朝他行礼,他才慢悠悠睁眼,端起旁边的茶碗啜饮一口,让姚汝能起来了。旁边的烛光映在他眼睛里,消去他大半凌厉,更像一个难做的太子,累了一样,提不起精神。

       李玙环顾四周,轻轻笑了一声,拢紧了身上的衣服,连声音都轻得好像羽毛,在静谧的空气里正好挑了挑。“你觉不觉得我身边有些空了?”

       姚汝能点头,道:“太子身边能用的人越发少了,右相风头正盛,好人都去了右相身边。”姚汝能话音一转,“太子可是在愁这些事情?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是在想他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谁?”

       “长源。”李玙斜睨了他一眼,五官舒展开来,眉眼里有了几分笑意。他从台阶上下去,负手看着逐渐黑下去的天空,姚汝能看不见他是什么神情,只听得李玙仰着天,道:“如果他在......我必不会是如今这般模样。”

       李玙长袖一摆,转身又快步走回蒲团上坐下,向前倾身,眼睛里有如群星闪烁,道:“我要让长源来坐这靖安司司丞的位置,给了谁我都不让。除了他没人能救我。今日我便要你去请他下山,务必。”李玙把身子坐回去,思索片刻,“若是不来的话......你便陪他到他愿意来好了。”

      姚汝能在翌日早上骑马出发,李玙正逢休沐,在房间里摆弄花花草草。手下告知了李玙便先行出去,这屋子又剩他一人。李玙慢慢给花剪了枝条,满意地打量几眼,看了看今天的太阳,嘴角微微上扬。

       “他回来时,也应当是这样的。”

02

       天不遂人愿,长安近日多雨,街道上处处积着几个小水洼,房檐上的雨珠顺着滴落下来,荡出圈圈涟漪。马车走过时雨水飞扬,车轮上沾了泥,在细雨中摇摆不定,颠簸着。姚汝能驾马走在一旁,檀棋手上抓着马车的缰绳,在大街小巷中偶尔失了方向。

       “长安这两年的路越发复杂了,你和先生许久未来,难免有些生疏。”姚汝能道,“跟紧我了,别走丢。待会儿太子会给先生舆图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知道了。多谢姚大人。”回答姚汝能不是檀棋,而是一道平和温柔的嗓音,在冷雨中让人安心。姚汝能哂笑,心想太子和李必连声音都是这样相像,一样的清透。他回头看看坐在车里的李必,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   若非几年前李必执意要走,太子今日又何必让他如此苦苦寻找?但是让人下山的过程实在是不怎么样,姚汝能在太子面前还是没有说什么。

      景龙观里面倒是干燥,但也说不上温暖。他今天被长安的雨冷了身,只希望见的人不会寒了他的心。李玙披着斗篷背对着里面的屋子,目光所及之处只剩下一片雨。景龙观的密道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,越来越近。他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,背过身时,正好撞在了那双眼睛里。

      姚汝能知趣,退了出去,他们两人默默对视。李必先上前,端端正正地跪下去行礼,李玙再听到李必的声音时,只觉恍如隔世。李玙想伸手去拉他起来,却想到以前李必从未对他行过如此大礼,那只伸出去的手也就留在半空,好像还在轻轻颤抖。他道,长源,起来说话。

       李必看起来比他更沉静,一潭湖水一样,平静得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。李玙和他在栏杆边说话,千言万语在见到李必的时候却都化为了虚无,只能看着那双眼睛,任凭自己的情绪在里面起起伏伏,却始终不能搅乱李必半分。李玙对他笑,道:“长源这次来了,还会走吗?”

       “长源不知。”李必垂眼道。

       李玙耳边只剩下雨水在水洼里滴答作响的声音,怔怔地望着李必出神。他念了这么多年的人就在眼前,却告诉他去留未知。是谁也不能若无其事地一笑而过。李玙要去碰他的脸,想知道这是不是真的。可是那只手最终也没有碰到李必的皮肤,只是落在了瘦削的肩头。

       他觉得如鲠在喉,但又扯出一个笑来,道:“长源肯下山来助我,我也不该过多束缚着你。留去便由你自己决定吧,多说无益。”李玙引着李必到桌前,案上的茶冒着氤氲热气,“长源坐。先暖和暖和,休息一日,明日便去靖安司上任。”

       李必挨着李玙坐下,一言不发。上山修道似乎只教会了他沉默,好像只要不说话就能避开往事一样。以前十多岁的事情忘了也罢,只是他不知道忘了这些事是不是值得的。他早知自己无法道心纯粹,凡间总有东西牵着他。他苦苦找了这么多年,在看到李玙的刹那间明白了——如果不是牵挂着李玙,他为何要出山来做官?

       李玙对他来说不仅仅是太子,而是他少年时动过的不可告人的心思。这是依赖吗?他问自己,李玙任何时候都把他护在身后,以至于他的情愫悄然滋生,生在了阴面,连他自己都在迷茫。孰对孰错,恐怕要用一辈子来探寻了。他不敢赌这个,恐怕满盘皆输。他们都明白,所以一次又一次地放开手,也一次又一次地装傻充愣。

       石阶上生了青苔,李必撑伞走在李玙身侧。李玙带他走出这景龙观,戴上斗篷的帽子,遮挡住了雨水。明明是养尊处优的太子,却顾不得雨还在下,大步走进雨里。李必在青苔上滑了一下,险些站不稳,他的伞跌进了泥,而他仍然是一块干干净净的美玉。他提着衣服往前跑,在李玙跨上马之前大喊一声:“太子!”

       他整个人被雨淋了个干净,手指微微发抖,绞着被打湿的布料。李玙朝他走来,帽子因为动作的急切而掉下去大半边,挂在一边。李必喘着气,一双眼睛亮得惊人。李玙把掉了的伞捡起来,抖了抖,道:“你看,伞面沾了泥,就不能打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李必凝视着他。

      “外面冷,还下着雨,以后别这样委屈了。你不能在雨里站着,闹脾气也不是这么闹的。”李玙扶着李必的胳膊上了马车,顺带把李必也带了进来,“我们回去再说。”

03

       “跟我说说,你这几年是怎么过的?”李玙端着药,拿瓷勺盛了,送到嘴边轻轻吹了吹,“山里头冷,你从小就开始辟谷,怎么熬过去的?那儿可不是长安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习惯了就好些。我是去修道的,不是享乐。”李必就着李玙的手喝了药,接过帕子擦掉药渍。

       “所以你还是不舒服,对吗?”李玙放下药碗。

       “道心孤绝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长源,山下还有这么多人在等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只有太子一人还是痴人。朝堂上众多人才纷纷投靠太子,因为太子会是明君。如此还不怕无人可用吗?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觉得我是痴人。那你又何尝不是?”李玙道,“如果你当真醉心修道,为何还要下山来助我?我在朝堂上难做不是一天两天,你肯定早就知道。即使这样,你现在还是坐在我东宫里。长源啊,”李玙叹了一声,“我们都是这局里的人,逃不出去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既然逃不掉,那就一起待着吧。互相守着,也好。”李必的声音暗哑,不知是不是因为喝了药的缘故。在雨滴落下的声音里他的话却又清晰可闻,李玙只是握了握他的手,然后就分开了。

     “我们之间会有人先离开的,到时候就输了,对吧。赢的那个人呢,就不要再想那个输了的人了。”李玙轻轻地对他说,“陷得太深了......对你我都不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那我就让你一步好了。小的时候下棋,你让着我,现在我让让你,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。”李必反手抓住李玙的手,道,“其实谁输谁赢都是一样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让了你这么多年,再让一次又何不可?”李玙终于把手覆在李必脸颊上,“白发人送黑发人才心痛。你肯定不舍得见我难过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李必喉头动了动,“长源明白了。”

04

       李必睡在景龙观里的时候,李玙曾经偷偷去看过。身上盖着老师的氅衣,也不皱眉,温顺地躺着。烛光为李必的脸颊上刷了一层橘红,嘴唇是鲜艳的红。李玙抱着膝坐在他身边,默念了老师的诗。

       “碧玉妆成一树高。万条垂下绿丝绦。”

       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长安里的景色了。唯一的一次还是和李必少年时在长亭里饮酒,柳树的枝条被风勾起来,碧绿的芽儿就那样鲜嫩欲滴地来到他们面前。李必折下一枝柔韧的柳条,递给他,笑道:“希望这柳条以后没有用,不然长源就要和太子分开那么久——那么久一段时间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李玙把柳条埋在土里,微醺地拿着酒杯喝下,朝着李必笑,笑得就像刚刚的酒一样好。他道,“肯定不会的。若是真有那一天,我就把京城的柳树都搬走,不让你跟我道别。你过意不去,就会等我来。我一来,就不会让你走了。我们绝不会分开。”

       些许是酒劲太大,又或是那天的月色蒙眼,李玙看不出李必哪里有异样,只记得李必把他扶进卧房,唇齿间便又有了一股沁人的酒香。

       “不知细叶谁裁出,二月春风似剪刀。”

      他们没有做那事,到现在,越界的仍然是那个吻,那个冲动的吻。李玙以为自己忘了,可是他今日再去脑子里想的时候,想到的全是那天湿润的唇和酒,混在一起,叫人几乎要上了瘾,分不清什么是真,什么是假。

       曲终人散,这是再浅显不过的道理。李玙抬起手,在李必唇上描摹了纹路,又蜷进了手心,紧紧地握住,再也没放开。他静默着,最终叹了口气,又回到了密室里。给他的时间太少,他都没有把私事和公差分明,便火急火燎地想要把李必握在手心里。是喜欢吗,他问自己,还是爱慕呢。

05

      “启信安。

       “有些时候棋局不一定要分出输赢来——我希望我们下的这场局也是如此。但是老天一定要给我们分输赢,于是我便输了,输得彻彻底底。你陪我走完了最后这么一点点路,所以我输得没什么遗憾。这把年纪了,我不强求你留在我身边。

       “道心孤绝,你回山上吧。你一直都想成为天上的神仙,我留不住你。你留下,只是因为你还有牵挂罢了。现在你的牵挂也没了,这江山实在是太重了,我累死了,我不想做了,我也不愿看见你累的样子。长源啊,回去吧,不要留下了。

       “曾经我们也是少年郎。你把柳条递给我,我说我们不分开。现在我好像要走了,我还想再看看你的时候,已经看不到了。饮酒作乐的事情我没怎么做过,与你更是少了。我后悔,后悔没能多留你一会儿 ,但也许这样,我们就不用这样难过了。

       “长源,我见到你就觉得高兴,我看见你走了,但是你高兴,那我也就跟着高兴;看见你难受,我也跟着疼。你这一生就没怎么尽兴过,我也知道你想修道,那便去吧,我的子孙后代自有人帮,不要费心了。你不高兴,你皱着眉,我也会跟着皱眉的。

       “不能与你长命百岁,是我一生中最悔的事。但我投胎转世的时候,说不定还能看到你这个神仙。我撒了不少谎,但是这句是真的:我可能快要走了。

       “长源,好好照顾自己,别在雨里站着了,好不好?我不能跟你在一块儿的时候,只能让你先孤零零的了。你不要怨我,总有一天我们还会再见的。也许是不久后吧,但我还是希望你可以活得很久。

       “长源,勿念。”

06

       “父亲,没想到您还有这样一件斗篷,做的这么精致,倒也好看。是什么时候的东西?”年轻人站在李必身边双手奉上斗篷,李必接过来,翻看了几下。

       是暗红色,有着深色纹路,被火光照耀得很漂亮。李必把它展开,搁在腿上,上面已经积了灰,却依然显得漂亮。他轻轻笑了一声,道:“是故人给我的,要仔细收着。放我房间里就是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年轻人应了,拿着斗篷进了里屋。门前是来来往往的人群,偶有几辆马车经过。李必从衣服里拿出一封小巧的信,却没有展开。柳树青青,柳枝偶尔被风吹起来,吹到了他那壶上好的酒里。天色已晚,黑沉沉的,没有生机。

       翌日早上果然下了雨,仍然是绵绵的细雨。年轻人进来的时候给李必拿了件衣服,道:“父亲,天冷,穿上还暖和些。您仔细着了凉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不必。我披那件斗篷就可以了。你先回去吧。”李必拿出在榻上放着的斗篷,穿在身上,戴了帽子。

       他看见大内的时候,忽然就想起那个人——他亲手给自己披上这件斗篷,给他戴上了帽子,叮嘱他不要着凉。他还想在空气里寻得一丝檀香的气味,却发现雨水早已冲刷干净了一切。于是他讨厌这缠绵的雨,又坐回榻上。

       不知道过了多久,他忽然看见尽头处走来一个人影,穿着正红色衣服,打着一把伞,手指很白,泛着凉意。雨势渐渐小了,他却越觉得那影子是真实的,于是趴在窗边,用力大喊:“太子——太子——长源不走了——”

       有雨水流进领子里,他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抓住那个人影,院子里却只剩下他和这些雨滴。雨水顺着脸颊落下来,他迷茫着看着院子,突然小声呢喃着,道:“太子,太子,长源不走了,可是你在哪儿呢......”

———结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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